花雨路

前　言

＜化蝶人間＞這一系列文章寫於1987年，今年，兒子結婚，我卸下單親的角色，回想過去，似乎是昨日的記憶，歲月如梭，人生真是短暫，要把握當下。

孩子，絕不讓你看到媽媽傷心的樣子

有時候翻相簿，看到孩子們的照片，覺得很歉疚，彷彿心上的烙痕，隱隱作痛。他們的臉上沒有笑容，表情呆滯……。

當時兒子才三歲，總是含著奶嘴，怎麼戒也戒不掉，又愛哭，動不動就哭得傷心，夜裡常作惡夢，一定要我在身旁拍著他入睡。女兒唸二年級，表面上看起來像個小大人，內心卻隱含複雜的情緒，大人吵架時默不出聲，還懂得安撫弟弟不要哭，帶著他遠離戰場，躲到房間去。

那正是我面臨離婚邊緣、情傷、經濟壓力、長期服用安眠藥造成身體虛弱，生命的安全感完全破碎，白天奔波投入謀生競爭，夜晚沉默不語。

分居的一年就開始過單親生活，最難適應的是晚餐時刻和臨睡前的安全檢查，孩子們知道媽媽精神恍惚，漸漸的還會提醒我關瓦斯、鎖門。

覺得自己好像患了黃昏恐懼症，如果不能在黃昏之前，去幼稚園接兒子回家，就會心神不定，坐立難安。不管怎麼轉換工作，總要在五點以前接他回家，我不要孩子在暮色低垂中，坐在小班教室裡，成為最後被媽媽接走的人，萬一有急事耽誤，女兒一放學回家看不到弟弟，就會趕緊跑到幼稚園去接。

女兒現在都唸初二了，問她以前最擔心的事情，她只記得當最怕媽媽有事趕不回來，弟弟在學校哭，母子三人都這麼緊張，實在因為不安全感，才造成相依為命的情勢，回到家裡彷彿歷劫歸來。

吵架是離合未定時無限怨憤的發洩，對孩子的心靈確是莫大的殘害。在離了婚之後，我告訴孩子：「媽媽和爸爸離婚了，以後是朋友了，爸爸仍是你們的爸爸，你們仍要愛他。」

既然離了婚，就全力投入奮鬥自己的前程，考進一家射箭場當主管，工作時間相當長，接受這個工作的主要原因是離家近，而且股東體諒我的狀況，特別通融我在四點回家弄晚餐，陪孩子吃完晚飯後，再去上班。

當時自己的心力全處於備戰狀態，講話的速度很快，都是命令的口吻，權威地要求他們也和我一樣的急速成長，學會照顧自己，晚上出門以前，總是緊張兮兮的交待：誰按鈴都不准開門，家裡的電話機旁貼了幾個緊急時打的電話。

孩子們會埋怨媽媽陪他們的時間太少，但是他們也能了解媽媽是為了賺更多的錢，在射箭場工作一年多，很慶幸的是孩子平安無事。只有一兩次地震，嚇得我心慌意亂，颱風來時，公私兩牽掛，有一次停電，孩子打電話來說害怕，趕緊叫他們先到附近的統一商店（有自動照明設備），我歸心似箭，腳踏車騎得飛快，到家時兩腿發軟。

有一次主辦一個趣味性的野外射箭比賽，相當吃力，到坪林的山谷裡烤肉，那是第一次把孩子帶到自己工作的情況中，事先告訴孩子：媽媽很忙，你們要照顧自己。忙了一天下來，圓滿結束後，現場一片紊亂，由公司帶來的榻榻米靶架散落各處，同事們留下來清理，女兒幫著整理坎具，我來回搬了幾趟，回頭看看四歲的兒子，扡著比他身體大的榻榻米蹣跚走來，我激動的要掉下眼淚，他也想幫忙，可是他拖那塊榻榻米，就像小螞蟻拖著一塊餅乾那麼吃力。

日子漸漸穩定之後，兒子也不常哭了，那時候我常掛在嘴上的話是：哭是不能解決問題的，告訴他：「大力水手是不哭的，大力水手也不吃奶嘴。」兒子到五歲才真正的戒掉奶嘴。

經濟穩定之後，換了一個較輕鬆的工作，可以有更多的時間陪小孩，每天晚上都帶他們到公園散步，陪著他們看電視、聊天，有一天兒子突然問我：「媽媽，妳現在都不喝酒了？！」我楞了一下，兒子學著我東搖西晃的醉態說：「媽媽，你以前都喝酒，然後哭著走進房間。」我悚然一驚，只能在心底懺悔──孩子！絕不讓你看到媽媽傷心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