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蠶記(一)

──牠拍著翅膀,直到死亡

春天的桑樹長嫩芽了,小朋友們又要開始養蠶,我在1989年寫過一篇兒子的養蠶記,現在看起來依然有趣……。

今年春天,兒子開始養蠶,買了十隻幼蠶擺在紙盒裡,放學回家,從冰箱拿出飲料和桑葉,一面喝著果汁,一面小心地用衛生紙拭擦桑葉,他知道太老的桑葉幼蠶不愛吃,還得挑選新生的嫩葉餵食。

最初,大約是水份沒擦乾,死了兩隻幼蠶,「是拉肚子死的!」兒子肯定地說,紙盒裡有一小灘黃水,他有點感傷地把蠶屍丟到垃圾桶裡,低頭凝視了半天。

蠶食桑葉從早到晚,一眠二眠蛻皮後胃口更佳,一包桑葉住往不夠早晚二次餵食。難怪民初的養蠶人家,桑葉成担的挑進門都來不及,一大羣成蠶噬食桑葉沙沙作響,有如風雨之聲。

他們食量驚人,兒子更加忙碌,一放學就迫不及待地拿錢去買桑葉,回來便埋首揩乾水份,飲料也顧不及喝了,我看著他說:「作爸爸好累噢!」

每隻蠶都養得肥飽飽地,有一隻蠶卻在蛻皮後不動了,我以為牠在睡眠期,兒子把蠶放在手心上,研究了半晌,沉重地說:「牠死了,妳看牠的身體都沒有彈性了。」他又處理了一次死亡過程。

剩下七隻豐滿渾圓的成蠶,不再進食,開始吐絲了。兒子用紙片格出小空間,我看著蠶不斷昂首迴遶,一圈一圈的細絲逐漸密封,作繭自縛是牠永不抗拒的生命過程,卻在別人的詩裡輪迴,被詮釋為纏綿的情意。

蠶成蛹後,兒子認為大功告成,輕鬆地過了十多天,幾乎遺忘了紙盒。直到有一天傍晚,蠶蛾破繭而出,不斷地拍著翅膀提醒了我們,兒子驚叫:「是公蛾!趕快出來一隻母蛾配對吧!」他緊張地注視著其餘的繭有無動靜。

最後,全部出來了四隻公蛾和兩隻母蛾,死了一隻蛹在繭裡,兩對公蛾母蛾馬上膩在一起,另外兩隻落單的公蛾,不斷地拍著翅膀,兒子心焦地說:「再不交配,牠們就要死了!」我責怪他當切買蠶為何不配對?他說:「老板抓給我,根本看不清楚公的母的。」

夜裡我寫稿,那兩隻公蛾不斷的拍著翅膀,萬籟寂靜時,聲音特別清晰,不知道牠能活多久,也分不清究竟是青春軀體的亢奮;或是垂死的掙扎。我站到紙盒旁對他們說:別怨我!來生要作能夠自由擇偶、能跑能動、別受空間囿限的靈魂。

第二夜依然如故,吵得我心神不寧,第三天清晨醒來,牠們還是在拍翅膀,只是軀體乾瘦了些,我多事地移動交配完畢,正在產卵的母蛾到牠身旁,公蛾似乎毫不眷顧。到了第四天……第五天,牠們的軀體開始凋零,翅膀無力再拍,只能偶而顫抖,第六天,兩隻公蛾一動也不動了。

 

我滿心虧疚,覺得自己造了孽,配對有誤,使牠求偶不遇,含恨以終。而後又安慰自己,也許拍翅膀只是公蛾天生的基本動作,也許牠想飛又飛不動,或者,牠根本不是我想像的那般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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