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雨路

卡蜜兒與羅丹

有時侯，人世間的關係愈單純愈美，卡蜜兒是羅丹

的門生；又是他的情婦，是啟發他靈感泉源的模特

兒；又是藝術創作的競爭者，在師生、情侶、主雇

與對手的角色重疊中，產生錯綜複雜的衝突。

卡蜜兒才氣橫溢，她能在冷硬的大理石上刻出栩栩

如生的肌肉血脈線條，刀刀精確，卻不能克制情愛

中的過度付出。羅丹享盛名接訂單，為了能如期交

貨，卡蜜兒熬夜鑿大理石，自己卻沒有作品參展。

她無止境的犧牲，直到羅丹不能在同居人與情婦中

做抉擇，卡蜜兒心碎後自行墮胎，遠離羅丹獨處，

全力投入創作，內心承受愛慾與創作雙重焦慮的煎

熬，而後雖然與德布西交往，藉音樂紓解心靈，也

僅是一段早夭的桃花，除卻巫山不是雲。卡蜜兒一

生一世都掙脫不了羅丹的魅惑，在這一場投注十五

年青春歲月的熱戀裡，她由清純淪落到精神錯亂，

歇斯底里地砸了作品，被關到精神病院終了一生，

也毀了自己的創作生命。

羅丹與卡蜜兒之間，可不可能還有另一種選擇呢？

如果她能跳出俗世制約不要婚約承諾？不要逼迫羅

丹在妻子與情婦之間做抉擇？如果她能藉著羅丹的

資源，全力投入藝術，不在情感中糾纏，他們都是

突破傳統的自由創作者，何不創造一種新關係？如

沙特與波娃依循絕對的自由原則，從未正式結緍，

卻同居五十年，相互影響又相互尊重。

羅丹無法背棄羅絲是道義責任，（這個服侍他多年

的同居人，窮困時與他住馬廐，幫他調石膏、縫紉

掙錢持家。）三角關係很難用對與錯來論斷，但他

顯然還是比較自私的一方，習慣接受而吝於給予，

需要情愛觸動豐潤其創作慾，卻不願被情愛套牢。

卡蜜兒身為情婦必然有許多委曲，例如：羅絲的干

擾驚嚇、母家蒙羞的壓力，以及世人的冷嘲熱諷，

使她覺得「古堡中詩一樣的戀情，如同荒野的一對

遊魂」。而最令她傷心的還是羅丹專注於創作，不

免忽略身旁事物，以一雙敏銳於雕刻的手撫摸她的

小腹，竟然不能察覺她懷孕了！

卡蜜兒還吃虧在她是個女人，卻投身於男性所壟斷

的雕刻界；吃虧在她是羅丹的門生，即使她創意非

凡，卻不免被認為剽竊羅丹的構思；她迫切地要脫

離羅丹的陰影呈現作品的自主性，但不被世人所認

同；她不屑沽名釣譽，一身清寒狂熱地創作，卻因

為她率直的藝術家悲劇性格而自毀，做為一個藝壇

強勢者的情婦，翻本的機會就更渺茫了。

基本上羅丹是屬於藝術範疇裡的政治家，卡蜜兒對

他的指責！完全無誤，卡蜜兒才真正是一個原創力

充沛的藝術家，這類人通常對生活人事較無能，羅

丹的情愛是功能性的，倘若卡蜜兒不是具備羅丹所

枯竭的才氣，也絕不會獲得羅丹的青睞。他壓榨了

卡蜜兒十五年，分手後，表面上是給卡蜜兒生路，

事實上，以羅丹炙手可熱的行情，當時根本沒有卡

蜜兒的生存空間了。

父系社會對女性的剝削以各種不同的方式達成，包

括愛情的包裝，卡蜜兒失敗在於不斷反擊，以致耗

盡生命力，她不能沉默地吞下痛苦，忍辱偷生，因

為她太敏感，太真性情，這也是創作者的本質。

強者與弱者之間難以訂立遊戲規則，一個創作強者

動情時孤注一擲，往往成為情愛上的弱者，弄得自

己遍體鱗傷。看了電影，可以感受到卡蜜兒孤軍奮

鬥的困限，令人心痛！